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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下人都安排在一处倒座,方仪春暂时住在后院专门接待客人的西厢房里。宁嬷嬷催人去找了大夫来给方仪春看治,然后她就匆匆往东厢房走去。
拐过几道弯,就听见柳绵那软糯的声音正谨慎地提问:“兵书上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是什么意思?”
宁嬷嬷听到这里,暗暗诧异,恒先生教柳姨娘,不教些闺训也就罢了,教些圣人言也行,一个女子教什么兵书?
“孙子说,会用兵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用谋略破坏别人的战略意图。其次,就是破坏对方的盟军。再次之,就尽量在野外除去敌人的兵力。最次,就是爬城墙去攻城,损失很大。”
柳绵却有疑问,“如果敌方的人数远多于自己,实力也远胜过自己,用谋略也没有用吧。就像学生小时候看见,猫儿再灵巧,遇到狗也只能逃,即便逃走了,它抓到的老鼠也被狗抢去。”
“你说得对,上善伐谋,不过是悖论而已。没有绝对的实力,所有的谋划都是虚谈,但是弱者,要想存活,就需要动脑子了。”
几棵泪竹掩映着门窗,娇美的女子将长辫放在左肩上,支着下巴,皱着眉头,显然苦恼得很。
衡沣淡淡地扫了一眼外面匆匆走来的宁嬷嬷,问柳绵道:“你可知她来做什么?”
柳绵瞧见宁嬷嬷神色严肃,好似一如往常。但她的步子跨得很大,速度比之以上要快很多。
“对了,嬷嬷定然是有急事找我,而这件事非我出面不可。世子不在府里,我便是算半个主子,要我出面的事儿,应该就是京城来了主子。”柳绵猜测道,府里谁会来这里呢?
太太自然不会千里迢迢来这里,因为战事的缘故,府里的其他少爷也不可能来这里。想来想去,可能会有几个丫鬟过来,但宁嬷嬷不会着急过来找她。
既然想不通,柳绵也就不想了。恭恭敬敬地向衡沣行了个学生礼,“嬷嬷找我,那先生我先去嬷嬷那里了。”
“去吧。”衡沣无可无不可道,自摊开一本书来,旁边一个书童正为他打着扇子,驱散着夏日的炎热。
衡沣一直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模样,柳绵倒也习惯了。她出了东厢房,宁嬷嬷过来对她道:“小夫人,方姑娘从京城过来了,这会儿因中暑了,正在西厢房呆着。”
听到是方仪春来了,柳绵奇怪道:“方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大老远来这里做什么?才想起这个,柳绵就反应了过来,“我去看看吧。”
柳绵今日被衡沣特地点拨了几下,凡遇事多想一层。虽然只有短短两日,却是拨云见日,醍醐灌顶。她本就不是个真傻的,这会儿想起当时一群姑娘进入侯府,曲怜儿是其中一个,方仪春也是。
只是前者更外显一些,方仪春倒没什么动静。她想起这些女人,一个个都汲汲于成为世子妾室,心里不禁有些酸楚。
就是世子夫人,也没有缘由能够拒绝太太给世子赐几个通房,或者几房妾室。她一个个小小的妾室,就更没有立场说什么了。虽然柳绵想过世子日后自然会妻妾成群,但真的面对起来,却比她想象中还要难过。
“我换一身衣裳,就去见方姑娘吧。”
回了房间,杜鹃芍药自然帮柳绵打扮出一身能见客人的装束。想着那什么方姑娘大老远来世子这里,居心不良,两人就琢磨着给柳绵打扮得好看些。
刚好托成衣店制的夏衣到了,一件赛一件的漂亮。杜鹃看柳绵神思不属的模样,有些心疼,想着这些日子哪里见过小夫人这么忧伤,劝慰道:“小夫人莫要伤心,将军对您怎么样,全府上下谁不知道?任她来了什么人物,将军也不会看在眼里的。”
柳绵伤心的,倒也不仅仅是这个。她只是想着未来了,自己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不论世子以后是当侯爷,还是真的如他所言那样有了反心,以后坐上那九五之位。
她都没有资格与他并肩而行,因为她仅仅是一个奴籍出身的女子。
先生说的对,她与世子最大的问题不是是否相爱,而是世人眼中的不相配。就是世子,他是否又真的如他所言,把自己看作一体呢?天然的身份差异,便决定了两人相处时,永远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俯低身姿。
柳绵如今方觉得读书是明理,是有用的。她虽然依旧认不得多少字,可是道理却没少明白。往日觉得自己怕世子,是惧怕他对自己做的事。如今才知道,她怕世子,是怕他与生俱来的地位。因为只要他一句话,自己一家人的生死都被他所决定,又哪里能奢侈的谈及什么爱不爱的。
为什么别人老说知道得越多,人就越容易苦恼,柳绵如今却明白了很多。
心里想着事情,等柳绵如提线木偶任杜鹃和芍药打扮完了的时候,她看见水银镜里的女孩一时没认出那是自己。
这水银镜听说是从番人那里得来的,照着人纤毫毕现,本身是进贡的东西,却被裴明衍弄进了自己的私库里。那日把梳妆台弄乱,摔坏了许多东西,再摆上时就多了这么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女孩,肤色胜雪,唇上抹着一层殷红的唇脂,眉毛画得细细的,一层淡淡地桃花妆在眼角晕染开来。
头发梳成灵蛇髻,发髻尾端斜插一支孔雀绿宝石錾花衔珠步摇,鬓两旁垂着五色华胜,眉间更是点了金花钿。一身束腰束得紧紧地宝蓝襦裙,雪白的脖颈间戴着孔雀绿宝石的金项圈。
桃腮粉润,眉眼含春。本就是娇美的人儿,这般盛装下,越发光彩夺目,美不胜收,甚至隐隐有一丝贵气。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柳绵几乎认不得镜子里那个华美少女是谁了。她一时愕然,“怎的打扮得这个样子。”
杜鹃和芍药也没想到柳绵这么适合盛装,平日里打扮得朴素只觉得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这会儿却像正经的世家女子,尊贵非常。
“见客人,总得打扮得齐整些,小夫人,这打扮并不为过。”杜鹃赞叹道。
柳绵想着,自己这么过去,叫方姑娘看见了岂不是要觉得她是故意要施展风头?她忽然又想到刚刚先生说的,上善伐谋,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极好的。
她若叫方姑娘知难而退,也免得日后两人针锋相对了。这不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柳绵不知方仪春的心思,只以为她与曲怜儿一样,是心慕世子,才愿意以身作妾。平日里她也是端正收礼的大家闺秀,不像曲怜儿一样泼辣跋扈,也许……
柳绵自己都没有意识她自己已经开始有了与人争宠的意识,她只知道,世子后院的人越多,她日后的日子定然是越难过的。人为了自己,总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能够在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情况下,及时止损,那自然是最好的。
“就这么去吧。”柳绵不太自在地摸了摸发间的华胜,抬手间,衣袖滑落,手腕上羊脂玉的镯子显露出来。
她僵硬地将手放下,这可是羊脂玉的镯子呀!看它通透晶莹,没有一点点瑕疵,如羊奶一般白润的颜色显示着它无比的珍贵。
“这镯子什么时候戴上的?”柳绵有些怕它摔了,虽然是要去“打仗”,可这身“武器”若是摔了,就算世子不与她计较,她也要流泪到天明。
杜鹃笑道:“奴婢瞧着它与小夫人极为相称,就给小夫人戴上了。”
柳绵看杜鹃不知这镯子的价格,提醒道:“你们可知这一只羊脂玉镯子值多少钱?”
杜鹃芍药皆是不知。
“这一只镯子,可以买下这里整座府邸,还有闲余。”
芍药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道:“什……什么?”
杜鹃也差点就地晕倒过去,“奴婢看着世子叫人随便搬了过来,放在这里,还以为……这么贵重的宝贝,小夫人我们要不收起来吧,找个安全的地方,不,把它放回库房吧。”
若是丢了摔了,她和芍药两个丫头卖了都不值这一只镯子的零头。
柳绵摸着温润的镯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这样。咱们小心点,应是不妨的。”
主仆三人去西厢房的时候,杜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柳绵,芍药更是不错眼的看着柳绵那纤细皓白的手腕,深怕她一垂手,镯子就滑了出去,摔了。
镯子当时戴着,好像是有点大来着。
柳绵看她们二人那么紧张,有些后悔说出价格吓到她们了。汴城的人眼界小,不知其价值,世子怎么也随手把它扔在妆奁里?
但想着自己那满是珠宝的梳妆台,和一柜子当季的衣裳,还有屋子里越摆越豪奢的器物,柳绵生出了一种自己被世子娇养的错觉。
到了东厢房,就看见方仪春的丫鬟红罗正在院子旁煎药,被炉火熏得满面通红。她拿着蒲扇正扇风呢,一阵光晃过来,晃得她眼睛疼。
往光方向看去,就见一娇滴滴的华美女子正由着一个丫鬟扶着过来。那光是阳光从她一身宝石上折过来的,但比那些金银宝石更美的是她的容貌,硬生生压住了那富贵气,竟比她那日世子生辰宴会上见过的乐珊嫡长大公主还要尊贵美丽。
这是谁?
红罗看自己熬药熬得灰仆仆的,在女子面前有些局促不安,看女子年纪小,她也不敢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