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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姿国色,一点也不过分。绯心正坐在掬慧宫正殿的大椅上,看着下首排坐上低垂眉眼,却难掩慧灵双眸的女子暗叹,这正是刚刚受封的林雪清。今天她依例往各宫请安,此时她只是虚坐了椅子一角,半侧着身向着绯心。一身浅绿色蝶翼的宫装,双手规矩地交叠,纤长的手指上,涂着鲜红蔻丹的长指甲格外醒目。雪清梳着团花宫髻,两边各簪一朵绢质宫花,没有繁冗的钗饰,却更显得明艳非常。肌肤如雪,长睫如扇,遮不住眸间灵光,俏美的粉唇微微扬起,颊边还有浅浅笑窝,十足的美人儿!

“雪清初来乍到,于不当之处,还望贵妃姐姐多加提点。”之前的客套过后,绯心摒退了众人,雪清这才慢慢开口。声音微扬,有如珠落玉盘,鲜脆的琳琅声:“雪清此番可以入宫,多亏姐姐提携。家父特让雪清,向贵妃姐姐传达谢意!”

“这后宫之中,姐妹众多,同侍君王,皆是一家人。”绯心浅笑嫣然,“妹妹只消尽心为主,我们姐妹和睦,后宫升平,便是幸事。何谢之有!”

雪清嫣然一笑,双颊已经飞起桃红:“贵妃姐姐的教诲,妹妹记下了。”毕竟还是初入宫帷,以往在家是父母掌中之宝,此时难拘太久形态,一时间便大着胆子抬眼看着绯心。扑闪的眼睛灵光灼现,好一双会言语的明眸!她顾盼看着绯心,不掩面上艳羡之容:“贵妃姐姐端华贵雍,雪清在家便仰慕得紧。雪清自小独处深闺,不曾有姐妹,此时心里好生欢喜!”

绯心看着她笑意盈盈,十六岁,不过只小她三岁而已。但绯心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比她老了好多一般。她的眼睛像鹿一样动人,说话之间也不掩真性情。想是在家,也是父呵母宠,千拥万护。礼仪规矩丝毫不差之间,又多了年轻女孩儿的青春活力,皇上不喜欢才奇怪呢!

绯心沿御花园的湖畔慢慢踱行,身边没带一个人。宫里的日子,说慢就慢,说快也很快。每日例行晨昏定省,处理一些宫内琐事之后,便是闲来与宫中妃嫔闲扯或者饮宴。不能太疏,也不能太近,一切都得做得刚刚好。太后最近对绯心的态度越发地亲切,主要是因婉嫔风头鼎盛。

原本皇上是一个月前往宁华夫人的栖雁宫两次,来她的掬慧宫一次,其他宫房却不定时。基本上雷打不动的只有她们这两人。后来宁华夫人有了身孕,皇上亦是去她那里两次,不过不是让她侍寝,只是闲话稍坐,而且时常也会陪伴宁华夫人游园散步。皇上自大婚之后却一直无所出,此次宁华夫人得孕,太后和皇上皆很是欣喜。若是得男,便是皇长子,宁华夫人母凭子贵朝夕可望。即便生女,也是皇长女,以其母亲的身份,将来封个端元公主之类的也是不在话下。

不过这个势头却因婉嫔的到来戛然而止,皇上连召婉嫔侍寝三日。而且听说,婉嫔还时常出入皇上的启元殿,二人同宿出行,俨如民间夫妻。为此,太后把婉嫔叫到寿春宫训斥了一番,委屈的小姑娘当时便眼圈通红。皇上瞧了更是心痛,连番赏赐,百般安慰,搞得后宫之中,遍地议论,处处都是婉嫔今日又如何如何。

其实绯心倒是觉得,婉嫔这丫头虽然自小被父母栽培,但实在是个心眼比较实的女子。她一心将皇上当成夫君,喜欢和他亲近,皆是小儿女心肠。难怪当初林中郎如此买她这个面子,着实是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入宫只是第一步,如何持久才是重点。所以,为女儿找个靠山是顶顶重要的一件事。太后是指望不上,不暗地下绊子已经好了,此时绯心所伸出的榄枝,他正是求之不得。

绯心也知道如此下去,后宫肯定是要生事。但哪个得宠,哪个不得宠,实在是她管不了的事。她没必要为此去搏险,她在宫中所奉行的是,只要不危及她的地位,她就不会主动犯人。婉嫔此时固然得宠,但当初宁华夫人也是如此。这种势头也是正常,当下根本没必要过早筹谋,只消掌握局势,静观其变就罢了。

所以,她这些日子过得格外舒服。虽然每月初三依旧是她的噩梦,但抛开这点不谈,其他的事也算是顺心如意。掬慧宫是她的安乐窝,现在除了初三,皇上压根不登她的门。宫中的摆饰除了衣柜之外都要照着之前慧妃的喜好做,包括她自己的衣服装扮都是如此。但是平日里她可以研点新香为房间增添气氛。

这些事,以前她都不敢做的,因为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但近一年多来已经有了规律,除了初三那天她会点慧妃喜欢的兰芬之外,平日里都会自己制点香料。她喜欢自己选摘花朵,然后层层筛滤,蒸腾,烘干,再度调味复蒸,滤珠,最后研成细末。这种繁冗的工作她都会亲自参与监督,有时完全自己动手。反正她的时间多,用这个打发日子也是极好的消遣。

此时正是浓春,花园里百花尽放,芍药、瑞香、海棠、樱花、含笑,朵朵争艳。枝展叶开,花团锦簇,很多珍奇的品种都在这里移活培植,格外缤纷。绯心手里挎了一个小小的荷花篮,仔细看着这些花瓣,挑丰满无杂的采摘下来。

今天阳光格外明耀,天空湛蓝、无一丝浮云。她是为了游园方便,没有盛装,而是穿了一件紫蓝色开襟袍裙,内衬白色泛银边的云锦衫。袍裙在腰上胸下的位置有两条长长的纱带,被打了一个蝴蝶结,很是飘逸。她头上也没束很繁复的高髻,只是梳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再簪一支八宝琉玉彩花的菊钗。

她一边欣赏园中的风景,一边采花,突然一阵笑声从湖心传来,那若琅之音一听便是婉嫔。绯心透过一枝海棠花向湖心展目。这座湖有如泪珠,很是精妙,湖两边设盘山小楼,一道浮岩穿台自湖而设,石基隐于水底,石台半露水面,至中心便是几步小阶,然后是一座精巧的穿水台式的小亭。亭底几乎浮在水面,四侧扶栏围成菱形,两侧空沿可以凭水而坐,十分雅致。

此时亭上青纱已经挽起,阳光将亭上倚着的两人耀出光晕。远远的湖边花荫底下站着几个影影绰绰的太监、宫女的身影。想是怕扰了两人的清静,他们只是远远伺候。

婉嫔身着一身粉红纱衣,三层蝶袖,像一只粉色的蝴蝶。她梳了一个双环垂云髻,更衬得她小脸明艳非常,边上站着的,正是宣平帝楚云曦。

他穿了一身白色衬银底盘龙的常服,没有束冠,黑发如漆。他身形格外挺拔而修长,白衣银线在阳光下分外夺目。此时他微微弯着腰,撑在一张台案上,上面铺着宣纸。他一手执笔,似在作画,而婉嫔正单手挽袖,帮他研墨。红袖添香,如此和谐。他不时抬眼观景,面容格外柔和,眼底再无那森冷之色,却是优雅而惬意的柔光。他唇角微微牵起,那点滴的笑容便将他的五官柔化得更加美好,以致身体的流线,都浑如上天杰作。

婉嫔替他研好墨,便挽着他的左臂倚在他身上看他作画。她的手指不时戏弄着他流泻下来的发辫,将那丝缕绕在指尖。她一脸爱慕看着他,突然微直了身,拉了她的发缕和他的发纠缠在一起。

“清儿不老老实实研墨,又在弄什么?”他喉间发出一声细笑,微侧了眼看婉嫔摆弄他的发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她低垂着眼,面上桃红艳艳,笑意盈盈,“夫君,我们这样,就是结发。”

夫君!绯心只觉胸口一撞,这两个字生生要让她将花篮整个扔在地上。称圣上为夫君!这林雪清真是好大的胆子。若不是皇上在这里,她真要冲过去捂那丫头的嘴。这丫头真当这里是民间吗?这若是传到太后的耳朵里,不正是让她捏着一个整治她的理由吗!

但是,这画面实在是和谐,这两人实在是般配,这风景实在是华丽,华丽到,让她也不由自主生出羡慕。羡慕!她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她自小就懂得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道理。这明明就该被她认为是不雅之景,此时她居然羡慕?

小时家里开戏班,姐妹们都偷偷去看,唯她不去,她认为那粉墨登场,丑态百出之景哪里是女儿家要看得的。为此大娘还夸奖她守礼,直说三丫头有出息,她可是一直引以为傲的。她狠狠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却扯不开眼一直去看那湖心。因为他又在笑了,他的笑容此时是饱含温情而宠溺的。她唯有借着这笑容,才能淡化他每次见她时,她那种强烈的恐惧感。

这受宠和不受宠就是不一样,婉嫔称他为夫君,摆弄他的头发,他都可以回报她微笑。而绯心呢,她一心为后宫操持,侍奉太后,中规守礼,他却只回报她冰冷的眼神。不过也无所谓了,她一向所学就是如此,相敬如宾也好,相敬如“冰”也罢,反正只消后宫无事,她得以安享富贵,家人为此而摆脱低下,对她来说就是最好不过的事。她的目标就是成为像曾经贤妃那样的人物,后人会为她立传,嘉许她的贤淑。

她正待回身离去,忽然觉得后脑一寒。这种古怪的感觉好像是被人盯上一样的麻凉,她吓了一跳,本能地缩颈,偷偷向湖心再看,皇上依旧在作画,婉嫔依旧在嬉笑。她哆嗦了一下,暗笑自己多心。

在宫中三年,想得的确是越来越多。这每一天的风平浪静,外人瞧来平常不过,但哪一天不是得小心谨慎的?她还是想想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劝劝婉嫔的好,风头太盛总会招人嫉妒,她倒不是担心婉嫔有天会越过她的头去。只是她不想再有什么事情发生,让她两厢作难。

她出来也够久了,估摸着一会子绣灵便不放心要出来找。她看看花篮也差不多满了,提了裙退了两步,便往芍药汀那里去。芍药汀是一大丛芍药花海,在花园的东侧,那里也有一处观景的假山,山上亦栽了芍药。此时浓红艳粉,姹然多姿。她沿着花径,这裙裾还是太长了,走起路来很是不便。她正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裙角,忽然听身后一声轻嗽,霎时让她整个人都僵了去!

还不待她转身,一只手已经放在她的肩头。手是暖的,但她立刻开始抖,满心的凉,一身的冷汗。

云曦低下头,贴着她的耳垂。他呼出的气息在她感来都是冷的,声音更是清冷得让她哆嗦不止:“贵妃好兴致啊,跑来采花?”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喉间咕哝了两声。突然她全身都麻电了起来,他在咬她的耳垂!

“是来采花,还是来找碴?”他的手顺着她的左肩绕到她的右肩,一下将她箍勒住,“还是说,你想念朕了?”

他的气息给她一种强烈的预感,而这种预感通常都非常准确。果不其然,他根本不等她回答就把她往假山侧背阴的花丛中拖去。她觉得脑子轰轰作响,现在不仅是白天,还是在花园!他是怕她向太后告密,就要这样折辱她。以往怎么样都可以,毕竟是在掬慧宫里,但此时,若是让人知道了,她便是后宫之中最贱的一个。

她突然挣扎起来,他根本没想到她居然敢挣扎,一时间有些错愕,回神之间她已经脱出怀去,亟亟一个转身跪在花海之中。

近半人高的花荫将她几乎淹没,繁花乱摇在她的身周,与她飘摇的发丝相映成趣。她面颊浓红,气喘不定,不待他说话,她已经亟亟表态:“皇上,臣妾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臣妾只是,只是……”她此时已经顾不得多想,只希望他能稍稍顾念到她的操持放她一条生路。她的全副武装只剩那前任慧妃,眉眼神态无不做足,希望可以唤起他曾经对慧妃的眷恋。不要这样对待一个,与慧妃如此之像的人。

但是,她错了,他根本不待她把话说全,便径自把她推倒在地上。纷繁的花海掩住他们的身体,但裂帛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花篮翻倒在花丛里,花瓣因他们的动作飞扬起来,扑撒在她的脸上身上。

今天根本不是初三!她以后再也不会来前御花园了,哪怕花朵开得再艳再美,她也再不来了!她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出,任他动作。再过度的挣扎只会让他更残忍,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想,如果这次有个孩子就好了,然后她就拼命想他还是会笑的。她紧紧握着拳头,浑然忘记刚才因为突然摔倒不小心抓了一把土,有一颗小石子尖锐地刺进她的掌心。其实那疼痛她根本感觉不到,比起身上的疼痛,手上根本不算什么。

他慢慢撑起身,这次他连衣裳都没脱。他看着她扑闪睫毛上的花瓣,那是她刚采的海棠,她的鬓发散乱,发里夹了不少的花碎花叶,纷乱之中却让她酡红的脸带出明媚的烟染之色。她的眼眸此时浓黑,看不到一点点的光,却涩涩的没有一滴泪水。嘴唇肿胀出夺人的艳红,与她雪白肌肤上的点点红印挥洒出迷人的旖旎。他正要再向着她的唇吻上去,突然一阵脚步声让他微微抬头。远远花径那里一队人影正向这边走,为首的正是太后阮星华!

他回眼看她,此时她亦听到了,眼瞳猛地缩紧了,面容开始慌乱起来,比起刚才一副死气沉沉,此时却整个地鲜活起来。

“皇……皇上。”她狂乱的心跳比刚才更甚,面上显出绝望,声音低哑却带出醺酥的味道。

“躲到山后头去。”他让开一只手让她爬过去,顺便把她边上花篮子一道往后一扔。她此时也顾不得太多,更顾不得周身的疼痛,挣扎着连滚带爬就往后头滚去。她这边刚闪过去,队伍已经行近。太后显然也没想到皇上居然撑在花荫里头,愣了一下,身后的随从呼啦啦跪了一地。

“皇上在这里干什么?汪成海怎么没跟着伺候?”阮星华哼了一声,看云曦衣衫半散,面上带出一丝慵懒颓废的艳色,他身周压倒的一大片花丛,还有半片衣衫,霎时什么都明白了。她挥了一下手:“全都退下,一个都不留!”她的声音微厉,眉尖紧蹙,眼紧紧盯着云曦。云曦慢慢向前踱了一步,躬身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今日也来赏花?”

星华待人走尽,迎着他向前一步:“皇上下了朝,不在启元殿歇息,却跑来这里?”她的凤眼看了一眼假山,“哀家倒想看看,这山后又是哪位真佛?居然做出这等丧风败德之事!”

“母后请息怒,是儿臣扰了母后的清静。儿臣向母后请罪!”云曦挡在她的身前,阻止她再前行。

“皇上是天子,饱读圣贤书,应为天下之表率。后宫当和睦平处,各教淑仪之德,如此魅惑圣心之事,哀家断不能容。”星华怒意冲顶,发间簪琅也随之颤动,“现在这里没人,让她出来,到寿春宫再说。”

“是儿臣枉顾天子之仪,请母后责罚儿臣。”云曦面容静静,低垂着眼眸说着。

星华抬头盯了他半晌,忽然低语:“曦儿,莫因一个女人,忘记登基天下的雄心!”她这话一出,云曦微颤了一下,微哑了声音说:“儿臣从不敢忘记。”

星华叹了一声,又瞄了一眼那假山,终是不愿意在这里令皇帝下不来台:“如此,罢了吧。”说着,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湖畔而去。

“儿臣恭送母后。”云曦看星华渐行渐远,身影已经淹没在花丛中,他这才反探着腰身,向着假山后一扫,一看之下他眼瞪大了:绯心不见了?他怔了一下,扶着石沿低声问:“乐正绯心?乐正绯心!”

过了一会,自假山底端伸出一双手来,他一眼便看到指缝间的血渍。他的眼瞳微缩了一下,犹自低语:“出来吧,走了。”

那假山底端一侧有一个虚洞,是土基修缮后余在那里的。还没来得及填充,只能勉强贴着地蹭进去。她慢慢地从底下爬出来,身上白白红红一片片,现在又裹了土,披头散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一向都是一味承受,不管他怎么对她,她都半声不哼,但也没像现在这样,直到现在还在抖。她半扬着脸,眼眸里居然裹出泪光来,滴滴晶莹沾在睫毛上,让他有些怔忡。

他走过去,弯腰向她伸着手。她吓了一跳,以为他还来,手指一曲,头顶着地:“皇上,请皇上放过臣妾吧!”这是她第一次哀求他。他微抑了声音,伸手握住她的腕:“你不跟朕走,要如何回去?”

她本正惊跳欲缩腕,一听这话,眼泪晃荡难抑,终落了下来。白日宣淫已经被人不齿,如今还是发生在花园里,她苦心所持的尊荣霎时坍塌,一时心都灰了大半。刚才太后的话更是让她滴滴入骨,不是皇上宣淫,那是有妖女魅惑。责任都会推到女人身上!他是太后精心培扶登上帝位,她怎么舍得责怪他?苦持到了最后,宠字博不上,贤字也博不上,她夹在他们母子当中,最后只得一个妖佞,败类之名!

他看她泪落土中,长发以及破衫让她的身躯半掩半露,周围花海扶瓣而摇,更让她不仅显得楚楚可怜,更是艳夺非常,让他不由自主眼神一凝,真想再折腾她一回。

不过,他还是把她半拖半拉起来,解下自己的袍衫裹住她,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她僵了一下,却没挣扎,只是把脸整个埋进他的胸口。密密的发挡住她的脸,也掩住她的泪光。

他刚抱起她,这边大太监汪成海已经急乎乎带着几个心腹跑了过来。还不及跪,云曦已经微偏了一下头:“把地上东西捡捡,回启元殿去。”说着,他示意一个小太监执路在前,大步向启元殿而去。汪成海心里明白,急忙一挥手让人清理现场,自己夹着拂尘一溜急碎步跟了上去。沿途所见宫女太监,皆被执路太监所发出的“咄咄”这种轰苍蝇的声音吓得原地定住,转身背向,目不斜视。

始作俑者是他,但现在,她也一样要靠他保住自己的尊严。绯心知道此时她断不能回掬慧宫去,太后不过是不想当时让皇上难堪,她人不在这,不代表眼睛耳朵不在。若是她现在回宫,马上太后就要黄雀在后,拿个正着!

她紧紧贴着云曦,把脸完全埋进去。也正是因此,她听到他的心跳声。随着他的心跳声,她似也静了下来,不再僵抖。其实,他把她交出去不是更好,正除了她这个眼中钉。她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太后见了她肯定要气疯气傻,活活自己抽自己耳光!太后以后也没办法再干涉妃嫔之事,太后亲自选的人是狐媚子,以后皇上再宠哪个,太后也没法再管。他不这么做,也是不想让太后难堪吧?肯定是这样的。

到了启元殿,他把她一直送到殿后的暖厢去,这里只是他日常行政闲暇休息之地。他所住的宫房是乾元宫,只不过那里有文华阁充秘院的长侍居。实在不如这个启元殿来得方便。

“希望你的绣灵,绣彩机灵着点,别到处找你才好!”他把她往床上一扔,低声哼着。她怔了一下,他怎么知道绣灵,绣彩是她身边最得意的?他一向连一眼都不看她们一下的。

这其实她倒不担心,绣灵机敏过人,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知道该怎么办。她现在只是担心太后会去各宫打探,这事不交出一个人根本没完。太后可能会等到晚上,然后再找辄子探宫,很快她就要露馅了。

他也不理她,就由她这么脏着。宫女本来已经上前想替他们收拾,他一个眼神全给弄出去了。一会子汪成海已经进来了,她也顾不得是谁的床了,一个错身就往极深的里头藏,隔着半幔在那里面打摆子。

汪成海手里已经捧了一套簇新的宫装,他向云曦躬了身:“皇上,奴才刚去了一趟服局,领了套宫衣来。”

她听了,吓了一跳。汪成海自小跟皇上一道长大,根本就是皇上的铁杆子心腹,此时已经为掌宫大太监总管。此时他这么做,不是不过脑子,就是要坑她了。

皇上这里定不会留女人东西,就算传言说婉嫔跟他同宿同出,她也知道,皇上定不会把东西拿过来真跟她在这过日子。但伺候皇上的宫女有,随便弄一件让她能混出去就行了,能躲一时就一时,总好过现在这样,从服局领,全都有记录,随便一翻,款式颜色岂是能骗人的。服局的掌事就是太后的亲信,皇上这么做,根本就是想向太后卖个好,让她自己顺藤摸瓜,把那狐媚子揪出来。到时候,面子里子都有了,不是他不保,是他保不住。她呢,就面子里子全没了,她的里子早就烂成一锅粥,一直以来,都是撑面子。不是为她自己撑,是为她全家撑。这事传出去,他们乐正一家算是毁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向太后请罪,让太后暗地里处置了,也能保她一个面子。她裹紧了袍子,正想出去,突然听云曦说:“算你机灵。”绯心的心真是死尽了,他真是这么想的。突然他又接着说:“就送到莱音宫去吧,傍晚的时候送过去。然后跟婉嫔说,让她明天早些去跟太后请安!”

绯心的脑子一下子炸了,她完全被他弄晕了。送到莱音宫去,那可是婉嫔的地方!他究竟在想什么?还让婉嫔早些去请安?这分明就是告诉太后,是婉嫔指使宫女勾引皇上,主仆一起拴住皇上的心!服局所领的衣服都是宫装,但都是普通宫女穿的。高级妃嫔的衣服是出自上服局,是依照主子们的月例按款定制的,各宫领各自的。

刚才他和婉嫔在湖心亭画画,这众人都知道,转脸他就在芍药海那里跟人搅上了。婉嫔的回去路线太后肯定可以知道,估计当时她已经怀疑是婉嫔那边的人,不是婉嫔,也是她的奴才。奴才就不太好查了,换了宫装都一个样,出出进进又太多,哪宫哪院没个四五十,所以即使皇上带回启元殿,偷溜回去也有可能。但宫女的服品都是有数的,扯烂了一件就得再领一件。明天婉嫔请安去早,这一串一连。太后就笃定了,不用查具体是谁了,知道源头就足够了!

后面他们说的话她都没听进去了,心里已经搅成一大团。突然她眼一花,一个人影已经坐到她身侧,她吓得低呼了一声。此时她的心溃不成军,哪里还顾上装什么慧妃神情。一对眸子瞪得奇大,一副受惊受怕的小兔模样。

“这个人情,你要是不要?”云曦唇角微扬,居然对着她笑!他头一回冲她笑,却让她害怕。她以前就看不懂他,现在她更看不懂了,这哪里像是一个皇上说的话,皇上需要向妃嫔讨人情吗?

“不要吗?”他看着她的眼,笑意却更深了起来。

“皇上让宫女给臣妾一套旧装,臣妾有把握混出去。太后查不着人也只能作罢,何……”她突然觉得自己话多了,说了一半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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