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著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秋语阁网www.qiuyuge.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这一天晚上,郑教授再次来探望我,他眼窝深陷,比上次见我更加憔悴。我自知理亏,缩着脖子讪讪打了一声招呼,没敢多说话。

郑教授一点没客套,劈头就问:“你听说过百瑞莲拍卖行吗?”

这个名字我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香港的一家古玩大拍卖行,英文名叫BRILLIANT,以拍卖过米芾真迹和一尊明青花而著称。但我知道的,也仅此而已。

“你确定钟爱华或者梅素兰没跟你提过这个词?”郑教授紧盯着我的双眼,仿佛不大信任我似的。

“绝对没有。”我肯定地回答,“发生什么事了?”

郑教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报纸递给我,我一摸,就发觉纸质不太一样,这不是内地出版的。展开一看,竖排繁体,原来是香港的《大公报》。就在头版头条,我看到了一则惊雷般的新闻。

百瑞莲宣称,他们从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收藏家手里得到了《清明上河图》的真迹,计划公开拍卖,所得款项均捐献给希望工程。百瑞莲同时表示,他们愿意与专业的鉴定机构合作,厘清真相。

后面还附了一段长长的典故考据,和素姐给我讲的王世贞的故事基本一样。百瑞莲说,当时朝廷从严嵩府上抄没的那一幅《清明上河图》,是王氏赝品;真正的真品,则被王世贞拿回了自己家,此后一直被藏匿于民间,一直到今天才面世。

报纸从手里滑落,我的心中无比震骇。

我还是低估了老朝奉。

我本以为老朝奉设下这个计谋,是为了给五脉添堵,顺便羞辱一下我。可人家的眼界,早就超越了我的想象。之前的布局只是铺垫,真正的杀招和图谋,却隐伏在这里。

无论是鉴古还是考古,都有一个原则,叫作孤证不立。只有一条证据,不算证据,它必须要有别的证据去支持。所以我提出的那两点《清明上河图》的质疑——其实是老朝奉借素姐之口提出来的——虽然会给学会造成麻烦,但不足以推翻故宫鉴定的结论。

但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另外有一幅真品冒出来,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旁证有旁,孤证不孤。

《清明上河图》上没有作者题款,这并不说明什么,可能是被挖走,可能是损毁,种种可能性都存在。但如果出现另外一幅一模一样且题款齐全的,两下对比,那这一幅的真伪就大有问题。这就好比我去派出所认领一个钱包,记不清钱数,这证明不了我是冒领,可能只是记忆力不好。但如果这时有另外一个人也来认领,而且把里面多少张钞票说得清清楚楚,你是警察的话会相信谁?

所以,之前五脉还可以借口“证据不足”来回应质疑,等到这个百瑞莲版的《清明上河图》一出来,五脉的后路被彻底斩断,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公开对质。

而老朝奉既然敢让两者公开对质,他一定有强烈的信心,能让百瑞莲藏品击败故宫内府本,成为《清明上河图》的正本。相比之下,刘局等人一直闪烁其词,对那两个破绽避而不谈——故宫的《清明上河图》到底是真是假,越发可疑起来。至少我现在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也就是说,这则新闻一出,中华鉴古研究会只能硬着头皮在敌人指定的战场,打一场必败的战争。

“这是昨天出的新闻?”我问。

郑教授道:“是,咱们家在香港那边的人,连夜送过来的。今天已经有港澳地区和广东媒体转发了,用不了多久,就能传遍全国。到时候刘局也压不住。”

我深吸一口气,和郑教授在彼此的眼里看到恐惧。从引我入彀到百瑞莲藏品出世,一步步落实,这一连串计划得需要多么可怕的统筹和执行力。

我问郑教授家里打算怎么办,郑教授唉声叹气,说学会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上级主管和许多合作者都萌生退意。偏偏这时候刘老爷子住院不出,无人主持局面,五脉群龙无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局都束手无策,我就更是无能为力,只得恨恨骂道:“这个老家伙,这是要一次把咱们五脉置于死地呀。”郑教授摇摇头:“唉,只怕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说什么?”我一愣。

“你别忘了,《清明上河图》在国内,是不让买卖的。”郑教授轻轻吐出一句话,镜片后的眼神一闪。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霎时打通了我的思路。我无力地坐回到病床上,心中豁亮。

《清明上河图》真本收藏于故宫,严禁买卖。如果这幅画被证实是假的,那么香港百瑞莲的藏画自然就成了真本。香港还没回归,内地法律管辖不到,届时老朝奉只消把真本通过百瑞莲进行公开拍卖,便可收获一笔巨额利益。

什么五脉,什么许愿,这些都只是搂草打兔子,顺势而为罢了。这个才是老朝奉的最终图谋!

要知道,在1989年,纽约佳士得拍卖行卖出过一幅元代宫院的《秋猎图》,拍出了187万美元的天价。《清明上河图》比《秋猎图》价值不知高出多少,说不定能成为第二幅梵・高的《向日葵》——那个可是拍出去4000万美元呢。

至于中华瑰宝会不会外流,我在乎,学会在乎,全国十亿人民在乎,但老朝奉可绝对不会在乎。

无利不起早,老朝奉既打垮了仇敌,又套取了利益,一箭双雕。相比他舍弃成济村小作坊的损失,实在是太划算了。这个布局,环环相扣,玩弄人性,实在是玩阴谋到了极致。

而对于五脉来说,这次恐怕不只是拍卖行计划夭折,而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了。

我手脚不可抑制地抖起来,这一切的祸根,都是从我而起。我能在这个病房藏多久?早晚还是要出去面对这个乱局。如果五脉因我而垮,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爷爷、我爹。

郑教授见我脸色奇差,顾不得训斥,劝慰了几句,说刘局会想办法的。可这种话,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我猛一抬头,大喊道:“我现在去找记者,拼上自己身败名裂,也要把真相说清楚!”郑教授一把扯住我:“你还没明白吗?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和你无关了!现在没人关心这是不是阴谋,所有人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幅《清明上河图》上,他们只对那两幅画的真伪对质有兴趣!”

“难道就让我一直缩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做?”

“小许,冷静!你现在露面,对五脉的伤害更大!”郑教授呵斥道。一听这话,我只能乖乖地缩回去。

郑教授见我躺回床上,抬腕看看表,表示得走了。他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过头来,低声补了一句:“小许你不必太自责,这个圈套不是你中,也会有其他人掉进去。老朝奉的手段,可不是我们能揣度的。”

他这句话,并没让我有多好受。

足足一晚上,我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活像是北京动物园笼子里焦躁不安的孤狼,毫无睡意。正如郑教授所说,眼下局势的发展,已不是我这种人有资格介入的了,悔恨与无力感深深地笼罩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蹲在墙角,身体蜷成一团,想哭却哭不出来。这个时候,我多希望能有一只大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孩子,别担心,一切有我。”

可惜连这点要求,都只是妄想。

不知到了几点,窗外已经黑得好似锅底一般,似乎还要下雨。我没有开灯,待在黑暗的墙角,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在这时,枕头旁的大哥大忽然响了起来,带着整张床都微微颤动。我机械地站起身来,接起电话,对面传来一个冷淡的男人声音。

“是许愿吗?”男人的口气很不客气。

“是。”我心里有点纳闷,我这个大哥大号码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这个声音我却完全不熟。

“能用得起大哥大,看来真是大款嘛。”对方轻佻地在电话里吹了声口哨。

我没有心情去跟他闲扯,问他什么事情。对方说:“黄烟烟是你女朋友吧?”我心中一抽,烟烟去南京好久没联系了,我一直忙着《清明上河图》,也没顾上去找她。现在倒霉的事情太多了,她可千万不要再出事。

“她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回答。

“你女朋友挺漂亮的,是因为钱才看上你的吧?这年头的姑娘都向钱看,人品都不重要了,啧。”

“她到底怎么样了。”我顾不得纠正他,握紧了大哥大。

“你知道她出差来南京吧?她让人给抓起来了。”

“什么?!”

“涉嫌伤人和盗窃二级文物,已经被我们警方给拘留了。”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我眼前一黑,差点旧病复发。对方听我没说话,连喂了几声:“你小子是不是没良心,一听人姑娘出事就不搭理啦?”

我压低了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口供我也没看着,不过原告可是个名人呢,戴鹤轩,听说过吧?这个叫黄烟烟的女人跑到他家里去,抢了一件古董,还把他打伤。出来三四个保安,才把她制服——你女朋友脾气够烈的。现在派出所已经依法把她拘留,可能会以盗窃罪和伤害罪起诉。啧啧,惹谁不好,惹戴老师。”

我不知道这个戴鹤轩是什么来头,先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是看守所的,刚才她拉拢我,让我打这个电话报信,说有好处给我……”

我立刻紧张起来,电话对面立刻哈哈大笑:“你别吃醋,不是那种好处,虽然我也挺想的……她说给你打电话,你就能给我足够的好处。她说的对吧?”

“没错。谢谢你。”

“光一句谢谢呐?我要钱。”

“你要多少?”

“你肯定得来南京亲自捞人吧?到时候肯定还用得着我。所以你见面再给吧,给多少钱,我出多少力——对了,人和钱都要尽快到,不然她可撑不了太久。我叫姚天,可别让我等太久。”男人轻佻地笑了一声,留了个联系方式,然后把电话挂了。

烟烟明明说她去南京做几位前辈的工作,说服他们支持学会转型,怎么可能去那个什么姓戴的家里去盗窃古董?

莫非,这也是老朝奉打击五脉的其中一步?

这是很有可能的。烟烟向我一个远在北京的人求助,这说明学会在南京的势力濒临崩溃,根本顾不上管她了。我缓缓站直身体,眼神变得坚毅起来。《清明上河图》的争端也许我没资格参与,但烟烟我绝不会不管。我要离开医院,我要去南京。

刘局和方震虽然要求我不许离开,但没有刻意拘禁,所以我进医院穿的衣服,都被洗干净叠放在旁边的简易衣橱里。我脱下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打算悄悄离开。为了避免注意,我连灯都没敢开。

我在黑暗里正换着衣服,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从背后传来:“小许,如许深夜,你要去哪儿?”我刚把一条腿伸进裤筒里,听这么一声,连忙回头去看,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

“刘……刘老爷子……”我的声音立刻结巴起来,如果说现在我最不想见谁,刘一鸣应该是第一位的。

刘一鸣身穿和我一样的蓝条病号服,双手扶着一根拐杖。他背后是走廊的灯光,看不清表情。我心虚得厉害,整个穿裤子的动作都走形了,身子一歪斜,差点倒在地上。我慌忙把腿抽出来,走过去扶住他手臂,低声道:“您……怎么来这里了?”

“呵呵,住了几天院,闷也闷死了。趁着陪护的小家伙打瞌睡,我趁机出来溜达溜达。你在对门,所以我过来聊聊天。”刘一鸣挥了挥拐杖,语气轻松。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刘老爷子还不知道五脉的变故,可我立刻觉得哪里不对劲:“您怎么知道我住对面的?”

刘一鸣笑道:“傍晚时候你不是喊了那一嗓子么?什么找记者,什么身败名裂。声音都传到护士值班台那儿了。我老人家身体不好,耳朵可不聋啊。”我心跳加速,头不由自主地垂下来。刘一鸣两条白眉一抬,淡淡说道:“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是我自己家的事儿……”我试图掩饰。

“我看不见得吧?”刘一鸣把拐杖一晃,似笑非笑,“孟子有云,‘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这几天来探视我的人,无不笑容满面,实则个个眼神都忧心忡忡。老夫阅人几十年,这点痕迹还看得出来——咱们五脉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对不对?”

我根本没办法正视他的目光,也没办法回答。刘一鸣道:“别站在门口,跟我去外头坐坐,慢慢讲来听。”语气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只得搀着他的胳膊,一起走到外面走廊,找了个靠窗的木长椅坐下。

此时走廊里特别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头顶的绿罩日光灯很柔和。刘一鸣坐定以后,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别无选择,只得吞吞吐吐地把整件事说给他听,中间不断观察他的脸色,怕老人急火攻心。

我说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中间陪护的人醒了,出来劝老爷子回去,结果被拒绝,只得远远站在走廊看着我们俩。等我讲完以后,刘一鸣沉吟片刻,没有我想象那样失魂落魄,而是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这个小刘,他官越做越大,胆子倒是越来越小。居然想要封锁消息,未免忒小看老夫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低声不断重复,身子一矮,想要跪伏在地上。刘一鸣早看出我的举动,双手一托,没让我跪下去:“起来,许家从不跪人。”

“您苦口婆心,我却置若罔闻。就因为我一个人,让五脉蒙受了这么大的灾难……”我说到后面,都快哭了,想把心中悔恨一吐为快。

“灾难?”刘一鸣捋髯一笑,“是,你说的这确实是件麻烦事儿。可咱们五脉传承数百年,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哪一代没遭遇过几次危难?远的不说,你爷爷许一城的佛头案,让五脉声名狼藉;抗战八年,生灵涂炭,五脉的根儿几乎断绝;老夫执掌以来,从‘***’到‘**’,学会所受冲击一波接着一波。这些灾难,哪件不比老朝奉的格局大?多少次生死,可咱们都撑下来了。现在太平日子过得多了,你们心志反倒不如从前,这点小事就鸡飞狗跳。”

听刘一鸣说得举重若轻,浑然没当回事。我愧疚仍在,忧虑总算是少了一点。这时刘一鸣却突然面孔一板:“可小许你的错,也是不可原谅的。我之前明明告诉过你,鉴宝之人,最忌心浮气躁,情绪用事。你却犯了大忌,连累学会,聚九州之铁,也铸不成你这个错字。”

这几句话如大锤一样砸在我胸前,我原本抬起来的头又重新低垂下去:“我知道错了。我想去弥补和澄清,可是刘局和郑教授却不让。”

“他们是对的。你不过是个药引子,已经没用了。现在全国上下都等着看咱们五脉的热闹,你站出来辟谣,谁会听?”

“那……该怎么办?”

刘一鸣闭上眼睛,沉思一阵,方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老朝奉为了打击五脉,拼命拔高你的声誉。这是一招妙棋,可走得稍微有些过火。咱们想要翻盘,就得从这里入手。而你,就是做活这一局棋的关键。”

我听得有点糊涂,刚才他还说我已经没用了,现在又说我是唯一能救五脉的人。刘一鸣见我迟迟没反应过来,抬头敲了我脑壳一记:“解铃还须系铃人,明白了?”

他这一敲,一下子把我的思路给敲通了。

老朝奉打的是一场舆论战,他一手把我塑造成一个“打假英雄”来栽赃五脉,无形之中也让我在公众中的可信度大增。在如今的形势下,学会的任何人站出来说话,都会被认为是狡辩,唯独我没问题。所以在这场战事里,我是唯一一个能在公开场合与他们对抗的人选。

“一手葬送五脉的是你,那么能救出五脉的,也只有你。”刘老爷子说道。我点点头,一个临危受命的叛徒,多奇妙的一个角色。刘老爷子又道:“可惜你现在声势够了,但还缺了一张左右局势的底牌。小刘和郑教授不让你露面,是因为他们手里也没底牌可以给你。”

我眼睛一亮,听刘老爷子的意思,他似乎留了后手可以化解目前的危局。刘一鸣看穿我的心思,笑着摇摇头:“我这里也无牌可用,老朝奉已经封死了五脉的一切手段。你只能独辟蹊径,从五脉之外去找。”

这,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

刘一鸣见我面色为难,又说道:“我问你,老朝奉这一局,棋眼在何处?”

“《清明上河图》的真伪。”我立即回答。

“不错,你要破开这局,就得找到决定性的证据,证明这两幅《清明上河图》孰真孰伪。只有你,只有这张底牌,才能拯救危局。”

“那是一张什么底牌?”

“什么底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关于《清明上河图》的一个大秘密。但这个秘密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能给你一个提示,一个名字。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帮你,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我们想要的底牌,但这是目前五脉之外唯一的选择。只有找到他,《清明上河图》才有破局的可能。”说到这里,刘一鸣罕有地叹了口气,“不过此人难以评价,要得他援手,难度可不低。”

能让刘老爷子难以评价的人,可想而知得有多古怪。我挺起胸膛,表示无论这人多难缠,我都会全力以赴。刘一鸣竖起一个指头说:“此人姓戴,叫戴鹤轩,当年也曾在《清明上河图》鉴定组内。”

我一听,大吃一惊:“仙鹤的鹤,轩敞的轩?”

刘一鸣颇觉意外:“哦?你认识他?”

于是我把烟烟在南京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刘一鸣叹了口气,把拐杖在地上顿了顿:“这个黄克武,总是不听劝。他派烟烟去找这个家伙,岂不是自取其辱!”他看了一眼我扔在地上的裤子,恍然大悟:“你刚才是打算偷偷溜出去,就是打算到南京救人喽?”

“是。”

刘一鸣看了看走廊上的时钟,对我道:“事不宜迟。你既然打算偷偷溜走,那就趁现在吧。对外我会宣布你去秦皇岛疗养。老朝奉不知在哪里有眼线,家里的力量你断然借助不得。不过方震你尽可以信任,他会帮你都安排好。”

“那您这边……”我担心地问道。我暂时对底牌一点头绪也没有,而香港那边已经公开要求对质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学会的回应。百瑞莲手里的《清明上河图》是老朝奉最大的一张牌,他胆敢放话公开检验,一定隐藏着我们所不知道的手段。

刘一鸣从长椅上缓缓站起来,略显佝偻的身子一下挺直,看似瘦弱的身躯充满了斗志:“学会多年底蕴,还不至于束手待毙。你放心,我可以让局面拖延一个月。这一个月,就是你的期限。明白吗?”

我的肩头瞬间有巨大的压力砸了下来,胃部隐隐作痛。刘一鸣平静地看着我道:“害怕吗?”我点点头,刘一鸣道:“这种压力,我已经扛了几十年。”我顿时无语,只得深深吸了口气,忍住自己胃部的痉挛。

“你压力也别太大。就算到了最坏的情况让双方对质,我倒要看看,那百瑞莲的《清明上河图》有几分成色,敢和故宫本叫板。”刘一鸣拐杖在地板上一磕。

我犹豫再三,压低声音问了他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一个关系到我的信心与未来行止的问题:“老爷子,您跟我交个底,故宫里的《清明上河图》,到底是真是假?”

刘一鸣注视着我,双眉平垂,沉声道:“去伪存真这个规矩,咱们五脉可从来没轻忽过。”

“我相信您。”我说。

刘一鸣呵呵一笑,话锋一转:“小许,你们许家是金石行当,书画鉴别你还差着火候。你那篇质疑《清明上河图》的文章,看似犀利,实则漏洞多多。”

“既然漏洞多多,你们干吗不站出来澄清呢?”我暗地嘟囔着,但没敢表露。刘一鸣显然看出我的心思,他白眉一扬,没有点破,而是继续说道:“你这一趟出去,少不得要与书画丹青打交道。若没点知识垫底,怕是扛不下来。唉,中华书画,博大精深,穷尽一生都探索不完。如今时间有限,我就把和《清明上河图》有关的知识拎出来,给你讲讲宣和年间和宋徽宗的一些掌故常识吧——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好。”

于是在深夜的301住院部走廊里,刘一鸣坐在长椅上,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我知道这是个极其难得的机会,抚膝细心凝听。他从宋徽宗的瘦金体讲到四字绝押,从翰林画院体制讲到运笔风格。刘一鸣浸淫此道几十年,所学所知,讲得深入浅出,条理分明,听他授业实在是一种享受。

可惜这一堂课只上了一个小时,直到陪护和护士找过来,强行把刘老爷子送回病房,才算结束。我不敢让老爷子在外头待太久,深鞠一躬,才转身离去。

我走出大楼,发现方震就站在住院部门口,靠着廊柱,叼着一支烟。真不知道这家伙平时都是什么作息时间,无时不在,一天对他来说简直得有四十小时。他看到我走出来,神情略显意外:“我以为你会跳窗走。”

“……你知道我今晚要偷偷跑掉?”我一惊。

方震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特别规范的烟圈。

我懒得质问他是怎么监控我的,把和刘老爷子的对谈一五一十讲给他听。他把烟头碾灭丢进垃圾筒,搓了搓手,说我马上去安排。我忍不住问他:“你就不确认一下我的话是真是假?”方震回答:“你骗不了我。”然后转身离去。

方震办事效率奇高。也就一个小时光景,他就开着一辆军用吉普来到301门前。我上了车,发现车后排放着一个旅行包,里面搁着两套换洗衣服、一套洗漱用具、木下小姐送我的傻瓜相机、一个笔记本和一个白色的信封,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不少钱。外兜里居然还放着一瓶牛奶和密封包的面包——这应该是我的夜宵或早餐,这家伙未免太细心了。

方震又递给我一本蓝皮的证件,封面写着公安部八局几个烫金楷体字,里面贴着我的照片,还夹着一张机票。

“三小时后南苑机场有一班军航直飞南京。这是你的临时工作证件,可以免费乘坐军航与铁路。别弄丢了,要收回的。”他叮嘱道。

我把证件揣起来,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方震手把方向盘,目不斜视,也不跟我说话。南苑军用机场在北京南边,算是郊区。南城平时白天就没多少车,到了晚上,道路更加通畅。吉普飞驰,不多时便到了。

南苑机场的候机楼很小,方头方脑的二层小楼在夜色里十分不起眼。旁边就是跑道,上头停着几架黑乎乎的庞然大物,都黑着灯。整个机场好似睡着了一般。方震把车径直开到候机楼前的大门,我拎起旅行包下了车。方震把脑袋从车窗探出来:“里面有人等着你。”

我心里纳闷,心想这大半夜的,谁会跑到南苑机场这么远。而且刘老爷子叮嘱过要保密,方震怎么还敢告诉别人?不过我也没多问,问方震等于白问。

“路上小心。”方震难得地关心了一句,大概他也明白我这次出行的难度。然后他把脑袋缩回去,吉普绝尘而去。

我提着行李,走进空无一人的候机楼。这里的候机大厅非常小,顶棚只点着两个照明灯,形成一小片照明区域,其他地方都是黑的。我看到一个人穿着唐装,坐在灯光下的一排塑料座椅中间,正襟危坐,如同钟楼上的那口大铜钟。

“黄老爷子?”

端坐在那里的居然是黄克武,五脉中黄字门的家主,烟烟的亲爷爷。这么晚了,他还是那一股虎虎生威的劲儿,只是眉眼间带着几丝疲惫。

“坐。”他不看我,只吐了一个字,回荡在候机楼里,如金石铿锵。我乖乖地站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不看在你爷爷份上,我就在这儿拆了你!”这是黄克武的第二句话。我自知理亏,缩着脖子赶紧认错。黄克武转过头来,一对虎眼瞪着我,仿佛要把我吃了:“我孙女因为你,被困在南京,你打算怎么办?”

“您放心,我这次去南京,一定会把烟烟救出来。”我低声表了个决心,还不敢大声拍胸脯,唯恐让他觉得轻浮。

“就凭你?”黄克武冷哼一声,“若不是我要去香港,怎么也轮不着你来管我们黄家的事。”

“您要去香港?”我大感意外。我以为他是专门来南苑教训我的,原来也是赶飞机。

“还不是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材害的?”黄克武瞪了我一眼。

我惭愧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场五脉的绝大危机,逼得这几位老门主不得不亲自披挂上阵。百瑞莲藏品和百瑞莲拍卖行都在香港,刘一鸣在北京居中调度,得有一员大将深入敌阵冲锋陷阵,除了黄克武不做第二人想。

“手伸过来。”黄克武说。

我老老实实伸出手去,黄克武右臂轻抬,一下子我的右手给抓住了。他年纪不小,手劲却十足,跟老虎钳子似的。我不敢挣脱,突然觉得手里多了一件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枚内方外圆的古钱,这钱很小,直径也就两厘米上下,极轻,宽缘平背,右上方还缺了一角,锈迹斑斑。我用两根指头拈起那枚古钱,就着灯光去看,等看清了钱文,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大齐通宝!

古钱又称古泉。玩这个的人都知道收藏界素有“名珍五十,宝泉十流”的说法。指的是五十种珍稀钱种,其中有十种极为罕有,被称为宝泉,其中就包括大齐通宝。

这枚大齐通宝,是五代十国中的南唐国主李升所铸。李升开国之初,叫作徐知诰,定国号为大齐,铸造了一批“大齐通宝”。次年他改名李升,改国号为南唐,这批钱被收回重铸。所以大齐通宝传世极少,只有两枚,其中一枚右上缺了一角,称为“缺角大齐”。“缺角大齐”原本被晚清一位叫戴熙的名士收藏,戴极喜此钱,太平军攻打杭州时,他把这枚钱深埋地下,投水自尽。后人在戴家宅子挖了十几次,也没挖到,成为泉界一大悬案。

我万万没想到,从清末开始就让许多泉藏家魂牵梦萦的“缺角大齐”,居然落到了黄克武的手中。

宝泉十流,实际上现存实物也就三四种,大多已经失传。所以“大齐通宝”这玩意且不说能卖多少钱,单是现世的消息流传出去,就一定会引起一场泉界大地震——而这枚至宝,在这深夜的南苑机场里,黄克武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在了我手里。

游戏竞技推荐阅读 More+
ae86tv防和谐

ae86tv防和谐

携壶远游
陆羽用了十七年,终于吞噬天帝魂魄,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自天地重开,灵气重现,芸芸众生以长生为道,夺气运而生。 聚真气,可开山碎石,日行千里。 练法术,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 虎啸山林,龙..
游戏 连载 379万字
fi13.cc含羞草研究所

fi13.cc含羞草研究所

夔先生
称霸天下,却为一人诉情.
游戏 连载 2万字
恋夜秀场2站入口4号大厅

恋夜秀场2站入口4号大厅

鑫语
穿越到,九叔世界,开局获得扎纸灵术,前期比较弱,慢慢发育
游戏 连载 5万字
果哥出品白金版高清在线

果哥出品白金版高清在线

云翘
特警一朝穿越到一个已死王妃的身上,还倒霉的是被自己夫君所杀。重生再次相遇,林熙儿避之不及,被生擒。 “王妃,哪里逃?”某男霸气说道。 “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林熙儿拔腿就跑。 “哦,那个夜夜在我身下求饶的又是谁?”某男一张脸透着邪魅。 “那是我双胞胎妹妹,不过她已经死了,被你杀死的。”林熙儿继续躲。 “哦,那就妹债姐偿?”某男一把抱起她朝寝宫走去。
游戏 连载 11万字
xh98hx国产

xh98hx国产

东酒教主
“怎么做任务?” 【要靠宿主自己努力探索哦!】 “礼貌发问,我能直接毁灭世界吗?” 【……啊?】 事实证明,一个系统永远不要随便去绑定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人来当宿主。 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三千位面臭名昭著的SSS级通缉犯。 爱好随手崩坏位面,还不带眨眼的那种。 #1v1双宠,欢迎入坑#
游戏 连载 50万字
假杨幂醉酒1分06秒视频

假杨幂醉酒1分06秒视频

伟大的嘉嘉
黑夜寒彻,万物潜行;有梦为骨,灵魂作饵。 在阳光来临之前,所有人都将被狩猎。
游戏 连载 36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