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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矣向徐太傅请了半日假,带领捧着香烛元宝等物的宫人前往他旧年里住过的偏殿,在院子里设下祭台香案,祭奠他因难产早逝的母妃张才人。
皇帝的出现在病矣预料之中。他殿里主管内务的太监全福,正是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大太监全安之亲弟。因此他的任何举动都瞒不过皇帝的眼睛。
若是皇帝不来,那反而才浪费了他这一番精心布置的用意。
香案上果品琳琅三牲俱全,印着元宝图案的冥钞和各色纸衣裳纸车马堆得足有一人高。病矣亲手点了一把送进火盆里,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眼中便隐隐带了泪意。
“娘,儿子不孝,以往年纪小有心无力,每到您忌辰之日只敢偷偷供个果子,连封纸钞都没给娘烧过,这十五年里竟还是头一次能正正经经给娘办下祭案来,想必让娘在底下受了不少苦罢。娘要是生气了,夜里给儿子托个梦,狠狠骂我一遭可好也好,也好教儿子看看,娘亲到底是什么模样。”
病矣的声音停下来,抬头用力吸了好几口气,似是要将胸腔内剧烈的情绪压制下去,半晌之后才又重新往火盆里放了几张冥钞,红着眼睛笑道“娘不用担心我,儿子现在过得很好,我见到了父皇。父皇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君王,也是一位温和慈爱的父亲。他对我很好,给我吃最美味的佳肴,穿最华丽的衣裳,住最宽敞明亮的宫殿,还请最好的老师教我念书,最重要的是,父皇说了,他会一直陪在儿子身边,儿子再也不会只孤零零一个人,也再不会有人随意欺侮,说我是贱婢生的野种了。
娘,有父皇真好。儿子有时候会想,若这皇宫里只有我跟父皇两个人,若父皇只有我一个孩子,那该多好。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小孩子家极幼稚的狭思。正如徐太傅所说,兄弟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之一,血脉亲情的的纽带早就刻在骨髓之中不可分离,只要兄弟之间同心共气团结一致,就再也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儿子身为兄长,更应该爱护关心众位弟弟,相互支持帮助共同进步,日后共同辅佐父皇治理这万万百姓黎民生计。
娘放心,我一定会跟着徐太傅努力学习,立志成为一个能让您和父皇骄傲,能为江山社稷做出贡献”
背后忽然传来的一道轻微叹息声打断了病矣对母妃的倾诉。回头一看,慌忙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自蒲团上站起来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驾临,失礼之处还请父皇赎罪”
皇帝的目光往香案上转了一圈,又叹了一声,然后抬手在病矣肩上拍了拍“难为你了,父皇倒没想起来,今日原是你母亲的忌辰。”
“父皇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时刻以国之大家为先,小家里的事情哪能样样顾及周全。是儿子有欠思虑,不该贸然在此处祭拜,叫父皇平添忧虑的。”病矣神色恭谨,话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浓重鼻音。
皇帝看着他眼睫上没擦干净的眼泪和通红的眼角,自见他独自一人跪在蒲团上说出那番话开始,便在心中涌动的父爱和疼惜之情越发浓烈,轻轻将他揽在怀里“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懂事小心了些。我是你父皇,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心中有什么委屈有什么想说的,在父皇跟前还不能畅所欲言吗
你母妃是个好的,性格温婉贤良淑德。虽然过世得早,但却给朕留下了你这样一位出色的儿子,朕心中十分牵挂敬重。父皇想着,正好趁着她的忌辰,追封她为婉容尊皇贵妃,位分只在皇后之下。一来以慰她在天之灵,二来么,朕倒要瞧瞧,以后这宫里还有谁敢拿你母妃的身份诋毁谩骂,挑你的短处。”
病矣睁大眼睛,神情又惊又喜,通红的眼眶内猛地泛出一层湿意又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跪在地上给皇帝叩头大礼“儿臣拜谢父皇隆恩”
“快起来快起来,跟父皇之间哪还用得着这些虚礼。”皇帝将他扶起来,待见到他眸子里满满的孺慕感恩之情,心中不断涌出的父爱便越发激荡起来,成了天底下一等一的慈父心肠“这位分是你母妃该得的,也是你该得的。这宫里人多,嫔妃多皇子也多,你是大皇子,身边又没有母亲护着,父皇明白你必定是狠受了一番委屈的。这追封就算是父皇对你的补偿罢。若是有什么其他需要的,便一同告诉父皇,父皇定然不会叫你失望的。”
病矣默了默,脸上浮出一丝踟蹰“儿臣,儿臣确是还有一件事想要求父皇。”
“但说无妨。”皇帝慈爱的望着他。
“儿臣想跟父皇求一张母妃的画像。”病矣吸了吸鼻子,眸子里涌出几分黯然“儿臣刚出生,母妃便过世了。这么多年里虽然也央人告诉过母妃的音容,但到底只能凭借只言片语胡乱想象,做不得准。儿臣别无所求,只想亲眼看看,母妃到底是什么模样。”
皇帝一怔,心中的疼惜陡然攀至顶点,在他头上摸了摸“这有什么难的。后宫妃嫔的画像内务府都有存档,回头教全安将你母妃的取出来,亲自给你送过去。”
话音刚落,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母妃过世之时便是你出生之日,那今日也就是你的生辰了,全安,怎么大皇子生辰这么重要的事,都没听你跟朕提起过”
全安立刻跪倒在地上“此事确是奴才疏忽,奴才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请大皇子责罚”
病矣求情道“父皇,这事不怪全总管,儿臣自己也不愿意过生辰的。这日子不过是提醒儿臣,母妃是因我而亡罢了。”
“胡说。”皇帝佯怒的看着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母妃生你有功,难产过世却是她福薄了,怎么就成了你的过错皇儿万万不可有这种荒唐念头。这生辰不仅要过,还要大过。全安,立刻传朕的口谕,让礼部联合内务府一道务必在三日之内准备好庆祝大皇子生辰的一切用具,三日后在宫里设下千人宴,朕要满朝共贺举国同庆,为我皇儿办一个前所未有的盛大生辰庆典”
说完摸了摸病矣的头,神色十分宽慰“一转眼,我皇儿已经是十五岁的翩翩少年,即将成人了。父皇听说,昨个儿夜里,皇儿还偷偷起来洗了亵裤哈哈哈哈,果真已经是大人了啊。十五岁的年纪,也的确到了可以成家的时候了。不然趁着这次庆典的机会,父皇让那些参宴的官员世家们将家眷千金也都带过来,皇儿要是有看中的,正好父皇给赐了婚双喜临门。或者还不想成婚的话,回头父皇让人挑几个模样好性情佳的宫娥送进你殿中服侍,也做教导纾解之责。皇儿意下如何”
病矣微微垂下的眸子闪了闪,脸上却适时浮出些许少年人的羞惭赧然“父、父皇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只是儿臣如今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学业未结事业未立,万不敢将心思精力耽于男女之事中。徐太傅说过,君子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儿臣如今只想跟着徐太傅用心学习精进自身,未能做出一番成绩替父皇分忧之前,绝不成家立室独享安乐”
“好”皇帝连道了三声好字,抚掌大笑“好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愧是朕的儿子皇儿既然有如此志向,父皇自然鼎力支持。除非皇儿有意,此事绝不再提。”
龙颜大悦的皇帝又对着病矣倾诉了许久的父爱之情,这才带着宫人离去。
病矣行礼恭送,直到圣驾自偏殿外越行越远,消失在重重花木亭楼之中,这才直起身来。脸上为人子的孺慕恭敬、感动欣喜缓缓消散,唇角温和依旧,眼中却是寒光铮铮的冷意。
盯着香案上连姓名都没有,只刻着“母妃张才人之位”几字的灵牌看了许久,最终对着宫人道“将冥钞车马烧尽了,果品糕点牲禽等物送出宫门外接济贫民,之后便将香案撤了罢。我进偏殿坐坐,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所谓母妃,于他终究只是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而已。
行至偏殿门前,抬手将门推开。满目葱郁奇异,如同远古森林般巨大的繁花藤蔓中,灵药正坐在当中那株数丈高的翡翠昙上晃着腿脚,眉目妍丽娇不可言,真真是个误入凡尘的仙子精灵。
病矣眼中的冷意瞬间消散,漫出了无边无际的温和柔软,笑着唤了一声“师父。”
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便只有她一个。
偏殿中的花草植物在灵药昏睡的七年中虽然依旧生长,但到底没有她醒来之后活跃。一株株全探着身子朝灵药靠过去,叶子无风自动摆得哗啦啦直响,生怕她见不着似的。尤其是她之前当床用,得她最多灵力温养的翡翠昙,连灵智都生出来几丝,将叶片合拢起来靠在灵药身上磨蹭,亲热得不得了。照这样下去只要潜心吸个几百年月华,成精化形都不是难事。
灵药正逗着那叶子玩儿呢,便听病矣进来唤她“师父。”
伸手拈了个风诀将他也招上翡翠昙的花床,见他提着袍角就要在自己身边坐下,立刻十分嫌弃的开口阻止“坐那边去哦,在你能控制自己不尿床之前,不许靠近本上仙”
病矣动作一顿,白皙的面容立刻涨得通红,昨夜梦中的绯色绮境又从脑中翻腾出来,脸上有羞惭有尴尬,还有几分深藏眼底不可言说的情感“师父,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那,那不是尿床。”
“哼,反正一样难闻”直到现在她都觉得鼻子尖还有一股怪味道缭绕不绝,连这满殿的花草香气都掩盖不掉。“你们凡人就是麻烦。长大了不就长大了么,还非得排出秽物作为标志,简直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