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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不大的裂响里，碎掉的似乎不只是溯行军的遗骸，还有他自己的骨头。
勉强坚持着站立的身体几乎立刻就要软倒下来，胸前的伤口不止何时已经停止了流血，药研试着张了张嘴，口腔干涩的发不出一个音节。
久违的寒冷吞没了他的身体，视野里的一切都在逐渐黯淡，仿佛披上一层又一层的黑纱。
恍惚间他听见脚步声，有人停在他面前，语气温和而礼貌。
“需要帮助吗，药研？”
“谢谢，但是我……不想接受您的施舍。”
眼前完全黑了下来，黑暗的深处却又隐隐现出朱门和万叶樱的影子，潺潺水声像流动的溪流，又像是细细一束茶水倾入朱泥的茶碗里……
旧日熟悉的景物晨雾一般袅袅升起来，那样真实的影子，仿佛一伸手就能回到过去……从前记忆中的人和物都还是鲜活的，叫人分不清幻觉与真实的界限。
药研终于支持不住的后退了一步，意识模糊时的这一步仿佛退到了世界尽头，脚下所有的土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底的深渊。
他好像踩空了，可是也没有力气去惊惶。身体在不停的下坠，但是也感知不到什么变化，上下无不是一丝光也透不过来的黑暗。
无边的坠落中有人向他伸手，深蓝的长袖流水一般滑过手臂，掌心有令人眷恋的温度。
药研交出自己的手，举止间仿佛是早有预料般自然而然。这一刻所有的苦痛都像积在镜面上的薄灰那样被轻易的抚去了，留下的只有欢欣和平静。不知何来的水漫过指尖，凝固的世界停留在最好的一刻，意识消弭前最后的印象那么的温暖……
遥远的地方隐隐有人在颂唱，声若洪钟。他说背叛者终将以死恕尽自己的罪孽，流亡的尽头是重返伊甸。
不知来处的歌声悠悠渺渺的掠过天空，像鬼魅以嘶哑的嗓子唱一支模糊不清的歌谣。歌声丝丝缕缕的散开，红色的微光渐渐浮现在音符间，成了这漆黑夜幕中唯一的声色源头。
今夜无月，漆黑的天色吞吃了星星的光亮，云低得像是要压垮天空。
旷野上燃烧着一堆明亮的篝火，火焰四周环绕着纤细的树影，在夜风中舒展着不能展露在日光下的身躯。
摇曳的阴影包裹着悠长平稳的呼吸声，夜色那么沉。炽烈的火烧断了一根薪柴，木头倒下来，压垮其下另外几根薪柴。柴火堆起来的平衡被破坏了，烈火吞没了一阵小小的糟乱，火堆中炸出“哔剥”一声爆响，声音在无边寂静中响亮得惊人。
火光骤然大涨，四面一亮，暴露出原本隐藏在黑暗处的一只手，细白的手指慢慢蜷缩了一下，幅度甚微。
夜色中火的余威四面散射，橘红色的光一路穿破黑幕，重重击在冰冷的金属上。刀光一闪，火焰仿佛被刺痛一般迅速缩回原来的领地，不敢再越界一步。忽如其来的风呼啸着卷过原野，火焰在风中飘若浮萍，明灭的火光中阴影纵横。
树叶在风中发出鬼泣般的声音，火光筛下来的影子投在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孔上，突如其来的惊扰完全打碎了那张面孔上原本安详的神色，薄薄的眼皮神经质的颤动，躺在地上的小孩子猛然睁开眼！
他像是没弄清楚现在是什么境遇，又像是被方才的梦境给魇住了，一直只是怔怔的看着头顶树叶，一动不动的发呆。紫色的眼睛半晌才知道眨一眨，神色间终于有了几分清明。
“你醒了。”
温雅的声音恰是时候的响起来，声源地是之前闪过刀光的那一处角落，凝神看去才能隐约发现有人坐在哪里，手握出鞘的刀剑。
药研默不作声的坐起来，抱住膝盖，慢慢把自己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他觉得很难过，心脏的位置闷闷的疼。可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仿佛胸前所有的肋骨都在收紧，慢慢的绞成一具狭小的囚笼，不断挤压那颗柔软的心脏，不见血也不留伤口。
手上突然传来一点冰凉的感触，药研一愣，这才意识到在他失神的同时，手指已经无意识的摸上了那只藏着衣服里的玻璃瓶子。
他像是才想到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下意识去看方才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像摸着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那样，动作间有一种生怕被发现的小心翼翼。
他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勾出的笑意温雅如晚春时节的暖风。
四周火光骤亮，全部的光都照在那双眼睛里，那一瞬间药研看清楚那眼睛的模样，炽若融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