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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将左胳膊抬起,翻了袖口,露出一截狰狞模样的小臂来。
自手腕起,直到手肘再上两寸,这截胳膊,犹如风干的腊肉,又如被吸尽了生命的枯树一般,颜色深沉,瘦削之极,只能看到经络血脉起伏,说是“皮包骨头”也丝毫不为过。
三天前,从湘南军大营回来之后,左臂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三天后,一点儿恢复的征兆也没有。
仙道细细看了一遍,撇撇嘴,将袖子放了下来:
“一臂换一臂,用这没用的左臂,换他无所不能的右臂,反正不疼不痒,只不过使不得力气,好歹还长在身上,老天也算让我占便宜了。”
相田彦一闻言,立时便翻了个白眼出来。
那耳朵呢?
师叔,耳朵是你白捡来的摆设吗?
听不见了你就一点儿也不着急吗?
仙道瞥了彦一一眼,伸手戳了戳他胳膊:“喂,别整天臭着脸啦。三井木暮他们个个都是人精,你这脸往外一摆任谁都要瞎猜瞎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命不久矣呢。”
彦一闻言不由气鼓鼓道:“你以为你能装多久啊?难道今后都不见人了吗?胳膊也废了,耳朵也听不见,难道大家都眼瞎了会看不出来?!”
仙道:“……你说太快,我瞧不来。有话写纸上。”
彦一:“……”
彦一抓起小炭笔,鼻尖搁在纸上,却迟迟没有写出一个字来。仙道正等着看这小家伙写出什么气哼哼忤逆师叔的话呢,却冷不丁看到一滴泪水“吧嗒”掉在了纸上。
相田彦一哭了。
流出第一滴眼泪之后,便再也刹不住了。相田彦一抬手抹了一把,又抹了一把,泪水滴滴答答洇湿了纸张,模糊了纸上深深浅浅的字迹。
仙道:“……”
这些年,他倒是习惯被人吼,被人嫌弃,或者被人开玩笑。唯独招架不了的一件事,就是别人在自己面前哭。想当初,相田彦一的嚎啕大哭也算是推他入了局,但今天这一哭,是不一样的。
一场是为了目的,一场是因为歉疚;一场是为了陵南阁,一场是为了仙道彰。
他站起身,去拿了帕子来,在彦一脸上抹了一把,道:“别哭啊,我好着呢。”
啊呸。这还算好吗?!
相田彦一使劲吸鼻子,拿袖子粗鲁地在脸上搓了两把,才抓起笔,扯过一张纸来,奋笔疾书,而后,扔了小笔头,也不看仙道,便拎着湘南侯留下的食盒出门去了。
“自以为是个光棍,就能随意糟践自己吗?!翻过年去,我就让侯爷给你找媳妇!”
仙道:“……”
浑然不知被相田彦一安排了年后任务的湘南侯,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受伤的胳膊,疑窦丛生的仙道彰,都不得不搁在一边。先是重新整顿军务,尽力消除泽北荣治给兵将们带来的冲击;而后又重新同弥生对接了合作,这一次,双方的小心思也都不藏着掖着了,打开天窗说了亮话:神奈川当初受了泽北鼓动,一方面是想要在朔州的往来贸易中分一杯羹,另一方面也是要替山王走私铁矿、□□和其他一些稀缺品,三井和宫城也将三浦台两位底细不明的人点了出来,坦诚当初的确是对神奈川不放心。泽北荣治这事情一闹,倒终于化解了东街上尴尬的对峙之局,不可不算是年前难得的一桩好事。
就在这些琐碎事务中,时间飞快地溜走了,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京城里面来了消息:安西光义死了。此外,皇帝下了旨,命藤真健司前往朔州犒军,算着正月十五前后会到。
“还是没能挺过年关去啊,”三井啧啧道:“算计了一辈子,也不过这么个下场,图什么呢?”
流川枫沉默着将信函折叠好,塞回信封中去。
按理说,安西光义不应当如此猝然离世,因为当下对牧绅一而言,并不是剪除安西一党的最好时机。安西府放出的说法是,安西光义有心悸的旧疾,后来又中风,终于一病不起。但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安西光义与山王人合谋事发之后,是皇上给了体面,说他被刺客惊吓卧床,其实是让他卸职休养。若说养病,倒不如说是养心病才是。
流川枫算是了解前因后果绝大部分细节的局中人,这么前后串联一想,他总觉得,安西的死,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至于藤真奉旨犒军这个消息,也是既突然,又奇怪。
“总之一句话,咱么这个年节,是消停不了啦。”
宫城良田叹息道:“军营里虽然平静下来不少,也对神奈川的人亲厚些了,但那个泽北荣治,行事诡谲霸道,难保不继续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防务之事恐怕不能掉以轻心。这个藤真健司还要大老远跑来凑热闹,我说,大白菜加馒头来招呼没什么问题吧?”
水户洋平闻言失笑:“瞎说。藤真健司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这是湘南军上下要慎之又慎对待的事情,藤真吃什么,就是你想让皇上吃什么,恭敬些。”
宫城颇意外地看向水户,瞪大了眼:“嘿,看不出来你竟是个隐藏极深的马屁精啊,做了山贼这些年,逢迎的手段却一点儿都没少学!”
水户洋平毫不客气地回怼:“哼,在朝廷那种地方,这些马屁手段都是能保命的。明枪暗箭那么多,难不成这些年你只给侯爷当肉盾了?”
他拍拍宫城肩头,指了指自己太阳穴:“要多用这儿,天下之大,战场可不只有朔州这一种。”
三井满意地看着这番对话进入了“军侯左膀右臂的教学阶段”,十分欣慰,扭头见流川枫不发一言,似在走神,便伸手在流川枫眼前晃了一晃:
“侯爷,在想什么?”
流川枫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么一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仙道彰顶着个通红鼻尖,靠在门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场景,于是蹙起了眉,补充道:
“我在想,有个骗子——”
我不知道,怎么对他才好。
仙道和彦一忙得昏天黑地,总算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将医馆里外捯饬得焕然一新。地砖重新铺过,柜子桌椅也置办齐全了,墙面重新刷了一遍,帘帐布幔通通换了新的,连带着整个药堂都亮堂了不少。
仙道擦了擦额上汗水,环顾一圈,轻呼了一口气。
样子是齐整了,不过,这么一闹腾下来,估计更没有人来看病了吧。
“先生发什么愣呢?”
弥生正在大堂对账,抬头见仙道木桩子似的杵在堂中央,便出了门从对街过来,笑道:
“别是还没睡醒?”
谢天谢地,从昨日开始,那不好使的耳朵就和之前进不得水米的喉咙一样,慢慢恢复起来,仙道勉强听清了弥生的话,后知后觉地笑了笑:
“啊,这两天的确睡得少。”
这种一本正经应对玩笑话的方式反而让弥生一愣,她抿唇一笑,也不客气,跨进门来,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之前和先生多有嫌隙,也没有好好来往,这次先生救了我们许多人,大家都感激得很。今晚的年夜饭,请先生和彦一一起过来吃吧。”